母亲节,一个让我追忆妈妈的日子。
我有“爸妈情结”,他们生我养我,但与爸妈一起时间恨短。我十六岁知青下乡,之后当兵服役,再到结婚成家。按爸妈说,我不到一周半岁就被送长托幼儿园,直至出托上学。这样算,我和爸妈一起生活,屈指可数。爸妈过世后,我多想时间能倒流,再回家陪陪爸妈、说说话!但是不给我机会了,我才真正体会,什么叫失去!
追忆亲爱的妈妈,我妈妈很慈祥,她年轻时还很漂亮。年看到妈妈18岁照片,真的很美。妈妈好看,我最先听爸爸夸,他看儿子长大了知道美,爱美,借着喝酒高兴夸妈妈。
妈妈18岁(年)说来,爸妈的红娘是三姨,妈妈的三妹,爸爸当年同事。
“你三姨就模样挺俊、好看,她介绍的你妈妈,我心就想,她姐姐也错不了”。爸爸得意的很,一盅小酒下肚,边夾菜边说,“你三姨个不高,小团团脸”。果然,爸爸一眼就相中了我妈妈。
妈妈的三妹妹爸爸有姐和哥,姐弟三人,爸爸最小。我爷爷奶奶去世早,爸爸都没印象,姐姐带他,十来岁送出去当学徒。爸爸说,他还被送去戏班学唱戏,两腿夾一根小木棍,练走碎步不落地,但不成。听姑妈说,后来找不见弟弟,也就是爸爸说,他到处流浪,曾经被抓去当兵、逃跑、又被骗去东北劳工在本溪湖煤矿挖煤,直到“8、15光复”(抗战胜利)被八路军解放后参军。
爸爸入朝作战,负伤回国,伤好转业地方,和我三姨在一个单位。三姨有男友,她正极力帮大姐找对象,看好我爸朴实、转业干部,和姐姐年龄相当又是党员…。
妈妈年生人,自幼生长在基督徒家庭里,在传教士帮助下,外祖母学会了助产。后来,举家从辽阳迁到北大荒依兰县,开办当地最早的育婴产院。那时,母亲一家生活艰难,外祖母去乡下接产,给穷人接生不收钱。外祖父必须外出做工才能养家糊口。妈妈排行老大,下有两个弟弟,三个妹,照顾弟妹担子就落在她的肩上。
妈妈自述(摘自档案)妈妈考取助产士证书()妈妈断续读了7念书,16岁时学助产,18岁接替外祖母,直到年来沈阳参加工作。正是在她青春时光,她撑起全家生活重负,照料父母老人,供弟妹念书、上大学。她默默无私奉献精神得到全家敬重与爱戴,被公认是家业的功臣。
妈妈曾想终身不嫁,因弟妹远在外地,家里只剩体弱多病二妹和正读小学的小妹,她就想留父母身边,单身一辈子。她的这个想法,弟妹一致反对。但我妈妈坚持不嫁,直到姥姥、姥爷也反对。为这原因,弟妹想法让大姐也出来工作,才有年,妈妈离开老家。
妈妈参加工作(年)与其说妈妈出来工作,不如说来沈相亲。那时,三姨心中人选,就是我爸爸,只等姐姐出来。据三姨说,姥姥知道内情,虽舍不得女儿,也态度坚决不让女儿守在身边,姥爷鼓励女儿参加工作。其中原因全家保密,只妈妈一个人不知。
妈妈37岁(年)爸妈结婚,我是他们第一个孩子,从小特别受宠,被捧在手心里。我小时候可爱,长得好看像妈妈。我有一个弟弟,那年月拣我衣服,或许嫌爸妈偏心。父母对儿女虽有分别,但爸常说,我们都是他身上的肉。不过,这也是我比弟弟,更多一些知道爸妈。
妈妈最有姐样,从骨子里,不仅关爱弟妹,也体现在关爱丈夫。母亲比父亲大几个月,知道父亲从小孤儿、流浪,缺少母爱,参军打仗还受过伤,身体不怎么好,对父亲呵护有加,像亲姐弟。所以,父亲虽有脾气血性,但对我妈妈十分温顺,我记忆里,爸妈从没拌过嘴。
爸妈抱我与二舅、舅妈合影我还记得,妈妈在单位,人也都称她大姐。爸妈双职工,医院,妈妈带我去单位,阿姨、叔叔都喜欢我,我听到了他们怎样称呼妈妈。后来,我自个儿去找妈妈,都知道我是王大姐儿子。
年夏,与妈妈失散48年的大舅从美国回来寻亲,姐弟兄妹相见。当年,大舅念医科大学刚毕业,为躲避被抓当兵,逃离家乡,只向长一岁大姐匆匆告别,从此音讯皆无。姥姥、姥爷昐有生见一面大儿子,直至离世。
妈妈与失散48年大弟相见()那天,我陪着妈妈去机场,大舅知道爹妈不在了,见到大姐快步上前拥抱,如拥抱母亲一样,妈妈高兴落泪,那一幕,至今历历在目。当时,大舅从怀里拿出这张姐姐18岁照片,背面写着:这张照片和我在黄河上漂一天一夜,我命很大,姐姐是你保护我。这张照片是当年告别姐姐,大舅藏带身上,没能见爹妈,姐姐是随身唯一亲人。
照片背面,妈妈大弟所写妈妈和大舅妈合影(大连机场)我从小记忆,妈妈慈祥、和蔼可亲。小时候,妈妈照料我,给我剪指甲,我很乐意。不为别的,就为和妈妈亲昵。我停下玩耍,挨近妈妈,伸小手给妈妈,妈妈不叫我动,我偏小动作,变成调皮。我盯着妈妈看,顽皮那种,妈妈会回看我,有一回,变成有趣亲昵。妈妈说,她眼睛里有一个我,我当然不信,妈妈就睁大眼睛,让我仔细观看,我果然看见了。
其实,母子亲昵最能体现母爱,很多时候,就在日常生活、细微之中。我相信,孩子都有对妈妈记忆,至少记忆碎片。
妈妈从小教育我,要我做一个好孩子:诚实、不说谎;不骂人、不打人;懂礼让,当哥哥的让弟弟。妈妈不许我说脏话,别人骂你,把品德丟了,你不还嘴,品德不丢,有品德才是好孩子。我想,对呀,我品德没丢,别人骂我,就不如我,我不骂人,我就比他好,我是好孩子。
我从小印象,妈妈生活俭朴,省吃俭用,她对自己苛刻,但关心孩子和丈夫胜过自己,甚至说妈妈不只对亲人、家人好,她对邻居、对不太熟悉的几乎她接触的所有人,妈妈都极尽友善,从不计较别人伤害,不区别好坏对待,似乎让人难理解。
医院工作,任劳任怨,几十年如一日。同科室人提起王大姐,形容我妈妈走路小跑,非常勤快。我去妈妈科室,看见了妈妈那来去急匆匆样子。妈妈是那种不会为涨工资、分配住房与他人相争的人。不论别人怎样待她,也无论她遇到困苦和磨难多大,妈妈都无怨无悔。妈妈作为普通人,却有与普通人不同的反常。我后来知道妈妈信仰,从中找到答案。
我渐渐长大,开始对妈妈形成认识。妈妈对我影响,不在说什么,而在妈妈身体力行,也不在无谓琐事上,而在不经由生活考验,就不会让我获得人生体验与感悟的事情上。
譬如,爸妈恩爱和睦,他们却又完全不一样性情。爸爸是“大老粗”,行事疾恶如仇,认为人善被人欺,马善被人骑,人不能软,看见不对,遇有不公,爱打抱不平,以至沾火就着。妈妈却不是,更不这么认为。但我也从未见妈妈和爸爸争论。妈妈行事、对人,会以她的善解人意,慈柔以待、善待。
这种爸妈不同,经历了考验。就在爸妈五十岁这一年入冬,我们家遇见一件对他们,也对他们的孩子,对全家影响重大的事情,不是发生了什么,而是发生事情中将发生的。
爸爸神秘出差几天,行前不能对妈妈说。爸爸回来后,两天不言不语,不停抽烟,内心争斗厉害。妈妈关心爸爸,但很懂丈夫,她不问,爸爸也一定会说。
原来,组织上交给一项任务,爸爸带队去辽西偏僻农村考察,医院人员(以战备医疗队名义)实地踩点。当地环境糟糕,超出爸爸预期,一行三人去考察,另两人回来都努力避免被下放,确实做到了。只有爸爸,听说他去实地考察了,人们都来打听,爸爸不正面回答,只是让人看到,他开始收拾家做准备,一旦单位确定他参加战备医疗队,我们家就会去。
以爸爸本意,看了当地实地,他从为妻子孩子着想,真不想去,但父亲是老党员,与其说党性,不如说,爸爸深知一举一动,大家都在看,事关对下放农村工作产生直接影响。这件事,妈妈是能影响爸爸的,医院就有只一人去,家和孩子留在城里。可妈妈没做任何反对。我理解妈妈,她不是不懂苦难,或许,在常人看来的苦,妈妈都不为苦,对她说,最重要的,就是理解丈夫,说顺服也罢。你想啊,虽然全家下放,但苦与乐,一家人在一起。再想,如果妈妈与爸爸产生对立,对爸爸冲击会最大。我不假设如果妈妈反对,我们家会怎样、之后发生什么。肯定一点,全家人共同经历了该经历的苦难与欢乐,或许说这是一种必然。
当然,爸爸对妈妈愧疚、最不能释怀的,就是妈妈下放农村后患风湿病,因当地环境潮湿、医疗条件又不好,得不到有效医治,年病情加重,左腿肌肉严重萎缩,不得不依靠手杖行走。只是妈妈不以为然,还把手杖称为朋友。在别人眼里不幸,妈妈都坦然面对,欣然接受。
父母晚年,相濡以沫(年)我回想妈妈,还有一个很深记忆,妈妈童心、像孩子,给人以简单、单纯印象。我常想,这或许与妈妈一辈子接触婴儿有关吧!妈妈几十年助产士,接生小孩儿无数。据讲依兰县在一个年龄范围,大概百分之七十当地人,都是妈妈接生的。
妈妈童心,随举一例:
那是我参军第三年,有一个随首长省城出差机会,返程前,首长照顾我,准我回家看看父母,但时间有限。我一身军装突然敲门,父亲看见是我,一下愣住了,三年不见儿子,问我怎么不提前打招呼!那时候没有手机。爸爸立刻张罗做饭,少不了喝酒。我说马上就走,故意贴近爸爸耳朵,神秘说有任务。爸爸当过兵,点点头,心领神会。我才注意,妈妈没在家。
我妈呢?你妈啊!爸爸说,看电影去了。我立刻知道妈妈去的电影院,就在家附近。我让爸别出去,快步去电影院,我也想给妈妈一个突然惊喜,想象妈妈柱棍站着的样子和表情。
我来到影院,电影还没散场。想起我刚上小学,学校半日制,下午不用去上学。那时候,爸妈都上班,妈妈就把家门钥匙串绳掛在我胸前,还买好电影票给我,下午,我自已去看电影。我儿时爱看电影,妈妈给我买循环场,不停放映,看几遍都不够。
正想着,电影散场,里面跑出来一群孩子,想不到是小学生专场。稍后,我看见高出小学生一头的妈妈,满头白发,特别显眼。妈妈拄着手杖,走动时,身体随病腿有一点颠,但不急不慢。我远处看妈妈,鼻子发酸,想掉泪,三年没见妈妈,想念她。
我一身军装,朝妈妈看,同样很显眼。妈妈注意到了我,不等近前发现是儿子,快步颠走,我赶忙迎上去,搀扶妈妈!我比妈妈个高,抱住妈妈,妈妈向上看我,没有爸爸那一种惊异,但露出我从小就熟悉的笑容,和蔼、慈祥与深情,我忽然感觉妈妈像个小孩子。
妈妈有信仰,内心自由、强大,很少人前落泪。不是说妈妈没有痛苦、没有委屈、没有挣扎,而是妈妈从不把悲伤写在脸上。我只记得很小,妈妈背对我坐着,她有意不让我注意。有一次,我好奇从身后拍她,她回身一刹,我看到妈妈眼中的泪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胆怯望着母亲,妈妈拭去眼角的泪,把我揽在怀里,我沉浸在慈爱怀抱里,消除了恐惧不安。我后来长大,才知道那是妈妈正默默祷告!
我愈到长大、懂事,才愈深刻体会爸妈,以及我的父母家庭。那个年代,只有爸爸最懂妈妈。虽然爸爸不会向妈妈那样,也不被容许,但爸爸理解妈妈,不为难妈妈,他尊重妈妈,以他对妻子的深爱,守护我妈妈。这也是为什么爸爸根本无法承受我妈妈去世的打击。那年,妈妈突然病逝,我也怎么都不肯相信,昨天好好的,怎么就永不相见了呢!天塌一样。失母之痛,无以言表,……。
我追忆、思念妈妈,感恩爸妈生我、养我,总有一天,我还会见到他们。
妈妈陪爸爸回京看哥、姐作者儿时(三岁)作者在加拿大渥太华(千禧年)